立秋了，但还是很热。
镇上创文明树新风，
取缔无证小商小贩，
整治商户门前用地。
像阿志这种站街揽客卖服务的，
都被无限期勒令停业。
阿志没了事做。
***
午后，
在阿宝超市门口，
树下的长椅上，
阿志躺了。
太阳很大，
但树荫下并不太热。
微风偶而吹过，
温温的，很舒服。
迷迷糊糊中，
阿志似乎听到了咔嚓声，
母亲切开冰镇大西瓜，
自己在小桌前，
期待着。
***
“别翻了！冰糕全都让你给翻坏了！”
是阿宝的声音。
阿宝老婆一般不让他来看店，
因为他老得罪人。
有一次，
一个老太太讨价还价，来回了几句，
阿宝一把夺过老太太手里的东西，
把人给轰了出去。
现在阿宝关上了冰柜拉门，
要赶走面前的大爷。
大爷稀疏的头发和着汗水粘在头皮上，
抬头看着阿宝，张开的嘴微颤着，
说不出话来。
这时，阿宝老婆回来了。
“来了何大爷！
棒棒冰换位置了，
在里面这个冰柜呢。”
说着拿出一个棒棒冰递给何大爷，
何大爷接过，放下几个硬币，
转身朝树下走来。
***
阿志看何大爷来了，
连忙坐起让出位置。
“日子没法过了啊！”
何大爷坐下，叹了一口气，
把棒棒冰一掰两节，
递给阿志一半：
“太凉了，我一个人吃不完。”
阿志没说话，接了过来。
“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啊！”
何大爷又说了一遍。
“是啊～”
阿志应了一句。
何大爷就接受了邀请，开始了倾诉。
***
年初，何大爷死了老婆。
“活着的时候，总吵架，
这死了，连吵架的人都没有了。”
“跟你吵架，都是因为在乎你，
不在乎的，都不会搭理你。”
“女儿没用，早晚都要嫁出去，
不嫁出去也没时间应付我这老头子。”
“人老了，就招人嫌。”
“她要是嫁出去，我也就不再操心了。”
“都三十好几了，还能嫁出去吗？”
何老头停下来，看着阿志。
阿志低头，
嗦着棒棒冰，思考着，
不知道这是个疑问句还是反问句。
何老头没等到阿志回答，
继续唠叨了下去。
棒棒冰吃完了，
何老头在裤子上抹了抹手，说：
“要不……你给我推个头吧？”
***
吃人嘴软，阿志就答应了。
外边不让摆摊，
何老头就说去他家推，
推完刚好方便洗一下。
推完，
何老头去洗，
阿志说要走。
何老头从洗手间里顶着湿头发跑出来，
抓住阿志的手说：
“不走不走！吃个瓜再走！吃个瓜再走！”
阿志说不了不了，何老头急得跺脚：
“瓜太大！我一个人吃不完！切开了就要坏！”
阿志就留下了。
吃完瓜，
何老头又要了阿志手机号，
说自己的手机两星期没响了，
以前还有推销电话，现在连推销的也没了。
“那你女儿呢？”
阿志说完，就觉得自己多了嘴。
何老头长叹一口气：
“不知道。”
“那你没问问？”
可能是觉得吃了别人的瓜，
多少要说两句，阿志就又多了一嘴。
“一年回来一次，死了给你下葬，
就不错了，别想太多。”
“问一问嘛，万一有什么事呢？”
***
最后还是问了。
何老头拔了电话，开着免提，
嘟到第五声，终于接通了。
“爸？！怎么给我打电话了？！有事么？！”
“啊……”
“你现在在家么？！出什么事情了么？！”
“在家，没事……”
“那挂了啊～我正搬着东西呢！”
嘟一下，电话就挂了。
阿志不知道该说什么，
屋里一片沉默。
何老头把手机咣当扔到一边：
“看，还没死就不能给女儿打电话！”
这时，咚咚咚门响了。
“开门！”
是一个女人的声音。
何老头噌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，看着门口。
“爸！快开门！东西拿不住了！”
阿志冲过去，打开了门。
***
门外，是何老头的女儿。
“你这个时候回来干什么？！”
何老头又气又喜又不愿人看出来，
一边说着气话一边从女儿手里接过东西，
“西瓜都吃完了，早说就给你留一些！”
“不用！我带了！”
说着，何老头女儿转身抱进来一个大西瓜。
阿志要走，
父女俩实在热情，
把阿志按在了椅子上，
一定要留他吃晚饭。
饭后，喝茶闲聊。
何老头问阿志，
三十多岁单身又没病，
怎么就没想着找个老婆？
阿志放下茶碗，犹豫了一下，
讲起了自己从来没讲过的事。
***
三年前，有突变病毒时，
阿志和女朋友准备领证，
女朋友回父母家拿户口本。
女朋友刚下车，
病毒爆发，全城静默。
被判为密接，立即隔离，
凌晨被装上了转运大巴。
然后就出了车祸。
再也没能回来。
阿志发了疯，打了人，
被关进去了几个月。
出来后，
没了工作，也没了爱人，
想着不如回家照顾父母，
就回来了。
刚到家，管控放开，
所有人都得上了那个病。
刚开始那两天，
买不到药，只能硬扛。
扛过去的人里，
没有阿志的父母。
***
“日子过着没意思，
没想过会干起快推。”
阿志笑了笑，端起了茶碗。
又坐了一会儿，阿志告辞，
何老头女儿出门送客。
“谢谢你来给我爸理发。”
阿志想说：“不用谢，收了钱的”，
忽然想起，收钱的事，又忘记了。
***
太阳落山了，
天空是很深很深的蓝色，
隐约有几颗星星在闪。
一阵温热的夜风吹来，
夹着一丝凉爽。
这灼人的夏天，
似乎真的要结束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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